龙的翻译迷思（附黄佶评论）

超超梦，孟超老师的公众号，2024年2月10日

　　关于“龙”的翻译争议由来已久，最近趁着龙年的热闹劲儿又来了一场“文艺复兴”（新华网，光明网，澎湃新闻）。关于将“龙”译成“loong”其实早已不是新鲜事，鄙人在 2004-2005年前后读硕期间曾拜读过刘宓庆老师著作，其中就有提到这一译法。同时期，亦有学者（宋德生, 2000；黄佶, 2006；王平, 2007；沈大力, 2008）先后撰文，表达了对“龙”英译的不同观点。二十多年过去，只要是提到“龙”的场合，都难免有类似争议，认为“dragon”如何如何不对，而“loong”如何如何妥帖。关于此，我想向表达以下事实和观点，以悦读者诸君。

一、“dragon”并非绝对贬义

　　凡认为将“龙”译成“dragon”为“大逆不道”的，其依据大多来自前人所撰及在母语者中广为流传的词典。以柯林斯词典为例，“dragon”表达以下意义（由于上述意义与前人撰文并无二致，恕不赘述）：

　　但时至今日，如果学习一门语言还仅抠着某个词典的概念意义（或提供的极其有限的内涵意义）不放，那毫无疑问，持这种主张的人要么思想僵化，要么身体僵化，要么思想和身体一并僵化。曾被视为语言学习至高权威的传统词典（其实在今天某些场合也仍然是）在互联网时代明显表现出与当下格格不入的封闭性与滞后性。

　　【黄佶评论：学习语言按照词典去理解一个单词，居然是思想僵化？孟老师显然把因果关系搞颠倒了。语言变化了，应该是词典的解释及时变化，或者增加新词。不及时修订词典的人，或者反对修订的人，才是思想僵化吧？】

　　每当在这种情况下，新的替代物总是会应景而出。Encyclopedia Britannica（即《不列颠百科全书》、《大英百科全书》）是继维基百科之后互联网上最易访问也是最权威的在线百科网站，其中就收录了“dragon”这一词条，开篇如是解释：

　　Dragon, in the mythologies, legends, and folktales of various cultures, a large lizard- or serpent-like creature, conceived in some traditions as evil and in others as beneficent.

　　【黄佶评论：既然 dragon 一词仍然被很多人认为是 evil，龙的传人——中国人——为什么还硬要寄人篱下，让 beneficent 龙和 evil dragon 挤在一起呢？自己新创造一个词 loong，划清界限，不是很简单吗？】

　　词义的产生和变化，始终与使用者及其所处的时代密不可分。词典和教材上所记录和反映的虽然不假，但却也可能仅是信息片段与内容“黑箱”。“dragon”一词在历史上的确多具贬义，但也并非仅限定于此。关于此，沈大力（2008）曾有论述：

　　视龙为恶势力化身的现象主要源于犹太-基督教的文化传统。希腊大诗人赫西德在《神谱》里叙述龙为地母该亚之女艾基德娜所生，是一个蛇身仙女。但在《圣经. 创世纪》中，希腊的“龙蛇”却成了诱惑夏娃的魔鬼撒旦，由此难脱“原罪”的干系，得了一个“孽龙”的万世恶名。罗马人惩罚不驯服的贞女圣玛格丽特时，就是让魔鬼变成凶龙去吞噬她的。欧洲宗教画上，往往出现“恶龙作孽”的景象。巴黎圣米歇尔广场喷泉上方有一组青铜雕塑，展示《圣经. 启世录》里天使长圣米歇尔仗剑伏龙的情节：那恶龙长着七个不停攒动的脑袋，暗喻基督教所忌的七项重罪。今人若往游西班牙加泰罗尼亚首府巴塞罗那，或瑞典京城斯德哥尔摩，也能在教堂里看到描绘殉道者圣乔治制服毒龙的场面。天主教的画师们还在地狱之门前绘上一硕大龙头，被打入地狱的囚徒，个个必须从它那张开的血盆大口通过，作为对世人鉴往知来的儆诫。

　　然而，从希腊神话到斯堪的纳维亚的《希古尔传说》，欧洲龙的形态日渐变化，其寓意也因地而异。纪元七世纪时，北欧的维京人崇拜龙的神力，将之雕刻在航海船头和雪撬前端，为自己在途程助威。受此影响，诺曼第公爵纪尧姆一世于 1066年跨芒什海峡出征英伦时，就以龙为旌旗，一举击败哈罗尔德，夺得了英国王位，“龙”的形象遂绣在了法国珍藏至今的中世纪驰名艺术瑰宝《巴耶挂毯》上。在英国本土，萨克逊人亦曾高举“白龙旗”奔赴疆场。而后，武士尤特某夜梦遇一条红龙，以其为徽，自封为“龙王”,又将此族徽传给儿子亚瑟王。自此，“红龙”就成了威尔士的国徽。即使在法兰西这样一个天主教国度，“龙”也摆脱了绝对邪恶的表征而诸形纷呈：有北方杜埃的“金龙”、南方普罗旺斯的塔拉斯贡“凶龙”、东部普罗汶的“蜥龙”和西部普瓦提埃的“吞龙”。到十八世纪，龙的形象在巴黎建筑上比比皆是,甚至出现在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里。总的说来，到文艺复兴时，欧洲各种龙均从蛇身生翅长鳞曳尾，完成了现今的形貌。同时，据拉伯雷记载，“欧洲龙”至今已冲出了基督教的樊篱，回归到希腊神话谷神德默忒尔乘“龙车”传播“龙兆丰年”的意象，故又有了“仁龙”（dragon de vertu）、“吉龙天相”之说。

　　甚至二战时期，“米国”米高梅公司还拍过一部抗日题材的影视作品（改编自赛珍珠文学作品），名字就叫做《Dragon Seed》，讲述一个中国家庭中的亲情与爱情以及在抗日战争中所经历的家破人亡和人性的泯灭，表达了战争对生命的漠视、对家园的破坏以及对人类精神家园摧毁的人文关怀（百度百科词条）。

　　【黄佶评论：同样在二战时期，敌对双方都用 dragon 来象征对方。因为那时 loong 没有广泛使用，赛珍珠和米高梅译龙为 dragon 是无奈之举，怎么反而成了中国人自贬的理由了？】

　　既然“dragon”在英语中不总是贬义；而另一方面，汉语原语中，其实“龙”也并非单一的褒义。君不见《西游记》《封神演义》中各种憋屈的龙王以及散见于诸古籍中的“蟒”“鳌”“蛟”等等龙族亲戚，无一不是被痛扁或斩杀的对象。

　　【黄佶评论：前述欧洲神话中已经有了“仁龙”（dragon de vertu），那么中国人“痛扁或斩杀”dragon，不就是大错特错了吗？所以，改译龙，把 dragon 和 loong 区分开来，不仅有利于中国人，也有利于欧洲人。】

　　【黄佶评论：“龙吉祥但也存在 dragon de vertu”，“英雄要杀恶魔 dragon，哪吒也痛打龙”，反对改译龙时，这两件事情只能说一件，如果两件事情都说，那么论者就自相矛盾了。】

　　如此说来，既然“dragon”并非总代表邪恶，而“龙”并非总代表吉祥，那么两者是否可以相互替换使用呢？答案稍后揭晓。

　　【黄佶评论：为什么非要“dragon 总代表邪恶，龙总代表吉祥”，才不能译龙为 dragon？dragon 经常代表邪恶，龙经常代表吉祥，那么就不能使用同一个词了。更何况按照孟老师的引文，dragon 有大量自己独特的传说，龙也有很多自己的故事，两者何必搅和在一起呢？】

二、“Loong”并非空穴来风

　　另一方面，自从英国伦敦传道会传教士马礼逊在《华英字典》中注出“Loong”这个发音以来，在中国东南及东南亚地区（甚至更早）就广为流传这种拼读法。

　　【黄佶评论：是英国传教士马希曼（Joshua Marshman）在 The Works of Confucius（孔子的著作，1809年）和 Elements of Chinese Grammar（中国言法，1814年）中把龙注音为 loong。】

　　甚至现在美亚上也有相当多商家出售的商品，也都冠以“Loong”的叫法，且与“中国概念的龙”相对应。

　　【黄佶评论：原文插图中排在第一位的“均隆驱风油”的 loong 不对应龙。有些商家还把“珑”音译成 loong。】

　　至于国内媒体，近年也在不遗余力地外宣“Loong”概念，主张使用“Loong Year”，“Loong Dance”，“Loong Boat”……，甚至认为只有使用“Loong”才能消除过去由“dragon”产生的负面形象和文化歧视。

　　不过如此也会产生一个问题：既然龙咱们翻译成了“loong”，那么其他也同样代表中国文化的人物、符号和概念是否也有必要如此处理？比如：

　　十二生肖，也不能叫 Chinese Zodiac，就叫做 Twelve Sheng Xiao；

　　鼠年，也不能叫 the year of rat, rat 是贬义词，意味着 disloyal person；

　　牛年，也不能叫 the year of ox, ox 是去势（castrated）的牛，不够雄壮，倒平添几分痛感；

　　蛇年，也不能叫 the year of snake, snake 是贬义词，意味着 treacherous person；

　　羊年，也不能叫 the year of goat, goat 是贬义词，意味着 satanic person；

　　这真的是……，让我想到了《国产凌凌漆》里面的一句台词，你懂的。

　　【黄佶评论：其它文化概念的外语译文有问题，应该去研究要不要修改、如何修改，怎么反而成为否定改译龙的理由了？】

三、“龙”的标准翻译到底是……

　　愚见以为，无论是“dragon”还是“loong”，其实都只是“名号之争”而非“实质之议”——永远不存在存一废一，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论。“dragon”与“loong”完全可以交给受众和时间选择。无论选择哪一个抑或是二者并存，实际都不曾真正影响一个国家的国际形象。

　　【黄佶评论：建议复习一下孔老大爷的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欧美人发生冲突时，双方都把对方比喻为 dragon，把己方比喻为杀死 dragon 的英雄，但是我们中国人却非要自称 dragon，是不是很滑稽？】

　　真正影响国际形象的，是一个国家对待其国民和在国际社会中的担当和贡献。民生、发展、环保、脱贫、反恐才是真正给一个国家形象注入灵魂的要义。那些磨牙费嘴讨论还是省省吧。

　　【黄佶评论：民生、发展、环保、脱贫、反恐，搞外语的人对这些事情能有什么贡献？别人在忙着“民生、发展、环保、脱贫、反恐”，搞外语的人不应该袖手旁观，而应该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例如纠正各种错误的翻译。】

　　【黄佶评论：我们都应该向孟超老师学习，积极发现各种翻译错误，帮助有关部门搞好工作。】

　　更何况所谓的正名说中，根本无法详查细审，因为有些表述实属辣眼睛，请看下例：

　　曾有研究者指出：英文可能最初也是一种象形文字,例如：eye（眼睛），bed（床），Loong 的两个“o”字母，就象龙的两只大眼睛；很多西方人有意把 1ong long ago 写成 loong loong ago”,因此 loong 同时具有象形文字和表义文字的特点。

　　【黄佶评论：只要稍微检索一下，就能发现外国人的确是这样理解的。】

　　重新翻译龙的同时，也应该改变 dragon 的汉译。日文把 dragon 音译为ドラゴン（发音近似为“多拉贡”），我们可以借鉴，把 dragon 音译为“毒拉根”、“劫更”等。

　　【黄佶评论：我不知道为什么音译外文词汇会被作者视为“辣眼睛”。外语老师上课时津津乐道的“巧克力”、“可口可乐”等等等等不都是音译的吗？】

　　最后，想说一下，非常喜欢贞观书店 DIY 的龙年红包封面。

　　【黄佶评论：看看！译龙为 loong 多好？不知道 dragon 象征 evil 也就算了，一旦知道，新年时看见这个词就会觉得蛮扫兴的。】

　　感谢阅读！恭祝各位新年快乐！

[1] 澎湃新闻. 龙年的“龙” 是“Dragon”还是“Loong”？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6314739

[2] 新华网.“龙”到底该怎么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90249268496712582

[3] 光明网. “龙”竟然应该翻译为 loong？https://m.gmw.cn/2024-02/08/content_1303656983.htm

[4] 宋德生. 老调新弹——“望子成龙”英译的新思考[J]. 中国翻译, 2000(04):29-31

[5] 黄佶. 关于“龙”的英译名修改问题[J]. 社会科学, 2006,(11):161-169

[6] 王平. 从龙文化和“龙”的英译看中华民族的复兴与国际形象的重塑[J]. 学术交流, 2007,(10):42-45

[7] 沈大力.“此龙非彼龙”考究[J]. 外国文学,2008(01):36-38+126. DOI:10.16430/j.cnki.fl.2008.01.019

[8] The Editors of Encyclopaedia. "dragon".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https://www.britannica.com/topic/dragon-mythological-creature

[9] IMDB. Dragon Seed (1944). https://www.imdb.com/title/tt0036777/?ref_=fn_al_tt_1

　　作者简介：

　　孟超，讲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MTI 教育中心副主任、导师组副组长、法律英语系副主任。中国英汉语比较研究会法律语言学专业委员会理事、陕西省翻译协会会员。主要研究领域为法律翻译、法律语言学、法律英语教学。任职以来先后在《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当代外语研究》《外语教学》《外语电化教学》《法学教育研究》等 CSSCI 核心期刊发表学术论文五篇，在国内外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近二十篇。作为主研人参与国家级和省部级课题十二项、校级课题八项，出版法律类译著五部，参编法律类教材三部。从事法律翻译实践近二十年，完成笔译实践三百余万字，项目合作方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西安市人民政府电子政务办公室、陕西广电融媒体集团、中国知网、法律出版社、北京湛庐文化传播公司等机构。曾获陕西省教学成果奖一等奖。（联合）指导学生获全国及省部级法律翻译与法律英语专业竞赛奖项十余项。

　　资料来源：外国语学院学科专业概览 - 西北政法大学研究生院

（黄佶编辑配图，2024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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