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施爱东：利玛窦真的热爱中国文化吗？

水心鱼泪，收稿日期：2024年6月18日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施爱东在《中国龙的发明》一书中称利玛窦为“最伟大的汉学家”，称其“深爱中国，潜心汉学”，借此说明他将龙翻译为 Dragon 是极为合适的：

　　“其实，第一个将龙译为 Dragon 的译者，正是深爱中国、死在中国、葬在中国的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最伟大的汉学家利玛窦。他脱下洋装，换上儒服，潜心汉学，受到明代士大夫的广泛尊敬，被尊称为‘泰西儒士’。他难道不知道龙与 Dragon 不对等吗？他当然知道。在他的前面，其他传教士都是把龙直译为 Serpientes（大蛇），利玛窦的译法是当时所能找到的最佳译法，此译一出，马上就被西方社会广泛接受。”（中国龙的发明（后记），施爱东，九州出版社，2024年）

　　然而笔者在众多学者对利玛窦的溢美之词以外，还有了一点新的发现。

　　我们都知道，1584年，菲律宾已经成为西班牙的殖民地。而就在这一年，利玛窦向时任菲律宾皇家财政部的首席行政官若昂.巴蒂斯塔.罗马诺（Joao Bautista Romano）寄送了一封私人信件，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中国的情况并附有一张中国地图：

　　“……总算盼来了罗明坚神甫去澳门的机会，可以回答阁下发给我们的信件，一是不写有危险的文字，二是我们害怕信件会落入官员手中，造成不小的损失。此外，罗明坚神甫去办事，以其说为准。他将与阁下会面，补充本报告之缺少的内容，因为他比我更了解情况。亲口交谈可解释清楚更多的东西。阁下还可询问想知道的东西。在此报告中，首先对阁下及诸位先生鼎力相助的愿望及委托我们代表陛下向中国国王出使表示感谢。在此报告中，我汇报一些确实的中国情况，我衹写我亲眼所见，从书中了解及从权威人士处得知的东西。在此居住长久后，他日我再写一长的报告，因为阁下在您的信中说，衹要写写过去的东西便可，因此在此我尽量写些我记得起来的东西。”（西力东渐——中葡早期接触追昔，金國平著／译，澳门基金会出版，2000年，p138）

　　下图是利玛窦在信中附上的中国地图。

　　另外，除了利玛窦寄给诺昂的地图以外，利玛窦信中提到的亲自会见若昂的罗明坚也绘有一张中国分省图。

　　利玛窦在信中极尽所能地对明朝的各个方面做了详细的介绍，还提到了当时明朝的武备情况：

　　“……，我可以向您汇报有关中国的一切优势，但绝对不能说他们是善战的人，因为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他们都是阴柔的人，……。总之，他们没什么可怕的，除了那众多的人口。这里的确有很多城堡要塞，所有的城市也都有用以抵御匪患的城墙，但城墙并不是简单的几何形状，而且也没有吊桥和护城河。”（利玛窦书信集，文铮译，梅欧金校，商务印书馆，2018年，p39）

　　诚然，利玛窦及罗明坚收集、绘制中国地图的目的可能是为了传教需要，但无法解释的是为何向西班牙国王的财政官员提供这些地图，以及中国的军事、武备情况呢？

　　让我们来看看利玛窦信件的收信人，这位西班财政官员若昂本人，他曾经在给西班牙国王的信件中，怂恿西班牙派出舰队，侵略中国：

　　“陛下只消出动不到五千名西班牙人，就可以平定这些王国，成为他们的主人，至少可以占领沿海地区。这些地区在全世界也是最重要的领地。只消派出几艘战船，加上几艘苦役划桨船，就可以控制中国沿海及附近的省份以及沿着连绵的海岸线及岛屿控制自中国至摩鹿加的整个南洋及南洋群岛。”

　　“可以通过耶稣会的神甫从日本调遣 6、7 千士兵。他们是基督徒、骁勇善战。华人对他们害怕得要死。从菲律宾可抽调 3、4 千‘花脸’族亦称为比萨亚人的土著。他们为我们作战时士气高昂，较之华人更加勇猛。可用他们来进行消耗战。但胜利并不取决于军队的多寡，而取决于天意。上天定会给予我们力量。”

　　这位财政大臣的侵略野心可谓昭然若揭，此时回看利玛窦的私人信件，利玛窦本人恐怕并不是向这位潜在的侵略者介绍中国的风物吧？

　　实际上，并不用我们去怀疑。同样支持侵略中国的耶稣会日本教区院长 Francisco Cabral 同样在 1584年上书兼任葡萄牙王位的菲利普二世：“陛下还有日本，在那里的耶稣会神父可以易如反掌地派来两、三千日本基督徒”，指出“澳门的葡国居民及其奴隶加上当地的华人教徒，亦有三千人之谱”。而且他明确提到了七个月前入驻肇庆的罗明坚与利玛窦“亦可帮大忙，因‘届时他们已掌握说写，可以提供必要的通报’” 。（两头蛇：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黄一农，国立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p24）

　　读到这里，利玛窦为侵略势力通风报信之行为，已经颇为明显。

　　踌躇满志的无敌舰队并没有如愿占领东方的城市。1588年因为与英国的矛盾激化，西班牙帝国派出强大的“无敌舰队”远征英国，在英吉利海峡被新兴的海洋强国英国海军击败。之后，西班牙又长期陷入与荷兰（原属西班牙的尼德兰）、英国的海上战争中，自顾不暇、无法抽身，征明计划不得不流产。而至于葡萄牙，当时的菲利普二世并未重视传教士的建议。与此同时，耶稣会视察员范礼安意识到即使打下中国，也无法治理，武力侵略中国的想法才偃旗息鼓，转为相对温和的传教，要求传教士们“熟悉当地礼法，不要引发当地人的抗拒”。

　　因此，施爱东眼中“脱下洋装，换上儒服，潜心汉学”的利玛窦，并非是真正热爱中国文化，他的目的始终是让中国人皈依于天主教。关于这一点，利玛窦在其自传《基督教远征中国史》当中毫不讳言：

　　“……对三种宗教【儒释道】一起相信，这简直是自欺欺人，造成巨大的混乱。他们觉得在宗教问题上越是百家争鸣，对国家就越有益处。但结果事与愿违，因为全信就等于一个都不相信，对哪个都没有诚意。于是，有些人明确表示自己没有信仰，有些人则被虚假的信仰所欺骗，而大多数人则陷入了无神论的深渊。“（耶稣会与天主教进入中国史，利玛窦著，文铮译，梅欧金校，商务印书馆，2014年，p77）

　　“……，中国迷信这头怪兽与三种主要的宗教为伍，变得更加凶残，……。为抵制这头怪兽，我们耶稣会遵循了自己的信念，采取行动，途径万邦，远涉重洋，进行远征，以解救那些陷于无尽沉沦中的灵魂。”（同上，p81）

　　利玛窦还将中国的儒释道形容为可以再生的海德拉（hydra，古希腊多头巨蛇，被现代学者归为 dragon，有赫拉克勒斯斩杀海德拉的说法）：

　　“在中国有三个最重要的教派，每一教派又分为不同派别。我觉得这里的偶像崇拜就像生有三头的海德拉一样，砍掉其中一颗头，便马上生出三颗来。所以现在这里需要一位新的赫拉克勒斯用他的大棒将这怪兽杀死，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救世主耶稣以及那无上神圣的十字架。”（利玛窦书信集，p187）

　　利玛窦换上儒服，向中国人传授西方近代科学，最终是为了增大自己的影响力，进而传播天主教。

　　“因此，如果我们能把西方的科学传授给他们，不但可以吸引他们那些显赫的人物，还可以借此轻而易举地将这些人引入我们的神圣信仰，……”。（利玛窦书信集，p337）

　　到达北京之时，利玛窦在自己的私人信件中，描述了自己的梦境：

　　“……，我似乎看见迎面似乎走来了一个陌生人，对我说：‘你就是那个来这里消灭他们古代宗教、传布天主教义的人吗？’我感到十分惊讶，此人怎知我心中意图呢？我问到：‘您是魔鬼还是天主？’他答道：‘我非魔鬼，乃是天主。’于是，我跪倒在他脚下，泪如雨下：‘主啊！您既知我心事，却为何至今还不助我啊？’他回答我：‘你可以到那座城去，我会在那里帮你。’那座城似乎指的是北京。”（利玛窦书信集，p155）

　　不可否认的是，利玛窦翻译的西方著作，让中国人开拓了眼界，接触到了近代西方的科学成果。为中西方的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诸多史料均表明，利玛窦并非热爱中国，也并非热爱中国文化。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自己所皈依的天主教会。只能说，他是一个精明而虔诚的传教士。我从不否认利玛窦先生的功绩，但不认同施爱东先生的逻辑。施先生在《中国龙的发明》一书后记中声称，因为利玛窦热爱中国，所以必然知道龙与 Dragon 区别，所以他将龙译成 dragon 一定是合适的。但经过考证，利玛窦并不热爱中国文化，也并非潜心汉学。相反，他致力于消灭中国的“古代宗教”。我们没有必要造一个神，然后告诉我们，神做的事情是不会错的。

（黄佶编辑增图，2024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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