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弃龙”：技术上的无奈，学术上的无知，情感上的无根

黄佶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中国的龙惨遭“抛弃”达三次，一次是真实地被抛弃，两次是专家主张抛弃。

　　第一次是在去年，北京奥运会组委会没有采用呼声最高的龙作为 2008 年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使中国失去了一次向世界介绍真实的中国龙的机会。奥组委的理由是“世界其它国家的人对龙有不同的理解”。

　　为什么其它国家的人对中国的龙会有不同的理解？因为中国的龙在英语里被翻译成　dragon。而在西方国家（除了威尔士），dragon 的主要含义是一种巨大的、凶恶的怪兽，dragon 还有“恶毒的女人”等含义。

　　第一次的“弃龙”是技术上的无奈，因为一个小小的组委会是无法改变龙的英语翻译的。这次被迫弃龙，中国的学者特别是语言、传播等领域的学者是负有责任的。我虽然是个业余爱好者，但是至今仍然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提出重新翻译龙。

　　第二次“弃龙”发生在本月初，上海两家报纸报道上海外国语大学党委书记吴友富教授主张更换中国的国家形象标志，不再使用龙作为中国的象征，结果被网民痛批。吴教授随后声明他没有主张“弃龙”。其他人则暗示是记者写错了。但是记者能够编造出“中国国家形象品牌可以在空间上分块，在时间上分段”这样的话吗？这句话不是在说中国的国家形象品牌不一定是龙，或者不一定只是龙？

　　第二次“弃龙”表现了吴教授在学术上的无知。因为他主张“弃龙”的原因居然是“龙被翻译成了 dragon”。既然翻译错了，那就修改翻译嘛，怎么要抛弃龙呢？

　　莫非吴教授认为涉及外国人的东西中国人都不应该乱动？这个猜测看似荒唐，但是很有可能性。

　　今天（12月14日）的《参考消息》报用了一又四分之一个版面介绍世界一些国家的人对龙的看法。第一篇介绍记者在美国的采访，其标题是“‘西方龙’和‘中国龙’不同”（报纸在办公室里，我只能根据记忆写。如果错了，明天修改）。在文章里，记者用赞同的语气引用一个美国人的话：“没有必要因为一小撮人攻击中国龙，就修改龙的翻译”。

　　我就很奇怪了，既然中国龙和西方“龙”（即 dragon）不是同样的东西，那为什么不应该用两个不同的词汇来表示呢？记者为什么不追问一句呢？

　　意大利馅饼和中国馅饼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根本没有一个人攻击意大利馅饼，但是意大利馅饼还是新取了一个汉语名字：批萨。

　　日本饭团和中国饭团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根本没有一个人攻击日本饭团，但是日本饭团还是新取了一个汉语名字：寿司。

　　日本武术和中国武术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根本没有一个人攻击日本武术，但是日本武术还是新取了一个汉语名字：空手道。

　　韩国武术和中国武术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根本没有一个人攻击韩国武术，但是韩国武术还是新取了一个汉语名字：跆拳道。

　　泰国武术和中国武术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根本没有一个人攻击泰国武术，但是泰国武术还是新取了一个汉语名字：泰拳。

　　美国武术和中国武术也不是一样的东西，而且根本没有一个人攻击美国武术，但是美国武术还是新取了一个汉语名字：拳击。

　　中国龙和西方 dragon 之间的差异是本质性的，其程度远远大于上述各国食物和拳术之间的差异，更何况还有人根据 dragon 这一翻译来丑化中国的龙。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龙却反而没有必要取个新的英文名？这是哪家的道理？为什么中国人自我贬低到了这种程度？

　　我认为中国的很多知识精英（包括专家、学者，媒介的编辑、记者，一些大学生和研究生）都患上了“集体谦卑症”。

　　1949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时候，中国的知识分子是自信的；初步工业化和朝鲜战争中与美国打了个平手，让中国的知识分子更自信了。但是随后长达二十多年的残酷政治斗争，使中国的知识分子失去了自信。

　　文化大革命的结束、随后的思想解放运动，使知识分子又获得了自信。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思想解放是有限度的。八十年代末的政治风潮使知识分子彻底认识到探索只能局限于自然科学、纯学术和纯经济方面。

　　改革开放后，从外部世界蜂拥而入的精美商品、先进的理念和技术、丰富精致的文化产品、奢华随性的生活方式，再次使中国的知识分子自惭形愧。

　　于是中国的知识分子在思想和物质两个方面被彻底地打败了，他们从此失去了自我，在外国（主要是西方）的一切东西面前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强烈到使他们失去了进行正常逻辑思维的能力，连上面这么简单的逻辑对比题（批萨，寿司，武术，龙）都不会做了。

　　很多中国人对外国的东西十分宽容，对中国自己的东西却十分挑剔苛刻。外国的东西中即使只有一分好的，他们也会大加赞扬；而中国的东西里只要有一丝坏的，就有可能被他们主张彻底抛弃。

　　第三次“弃龙”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第三次“弃龙”发生在今天晚上，同样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教授金立鑫，顶风作案，在网民声讨该校党委书记吴教授的怒潮还没有平息时，就挺身而出，明确主张“弃龙”。（请见附件：上外教授力挺弃龙论，称龙是帝王属性）

　　他的第一条理由是“龙具有帝王属性”。他的证据是：“如果一说‘龙颜’，绝对不是你我的脸面，而是皇上的脸面；‘龙种’那当然也是皇帝老儿的后代，与你我无关。”

　　看来金教授认为中国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都是在希望儿子将来能够当上皇帝；所有名字里包含“龙”字的人，他们的父母都是在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推翻共和，恢复帝制；那些名称中包含“龙”字的企业都想生产只供皇室使用的贡品。

　　金教授还要求别人去说服他。我看大家别去白忙了，因为一个连最起码的数量对比都不会做的人，是无法被说服的。一个教授为什么会根据两个使用率相对极低的词汇，就下结论“龙代表帝王”，而不顾其它大量的相反证据呢？道理很简单，他的“学术”已经带有了他个人的感情色彩，他不喜欢龙，所以只看见个别不利于龙的证据，而拒绝大量相反的证据。

　　所以，第三次“弃龙”表现了中国一些知识分子在情感上的无根。

　　有朋友看见老是有人主张弃龙，很为龙担心。我倒觉得大可不必。

　　中国的龙至少有六千年的历史。这六千年里什么风风雨雨没有？如果两个书生的弃龙主张能够伤害龙，那么龙就没有资格成为十几亿华人的图腾，就不可能走过这六千年，早就销声匿迹了。

　　我亲眼看见的一场浩劫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破四旧”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国家机器和人民大众齐心协力共同剿灭中国传统文化，但是不到三十年，中国的传统文化又回来了，甚至有更大的发展，例如出现了文革前所没有的“汉服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汉服热”的主力不是老头老太，而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国家机器和人民大众合力都不能剿灭传统文化，更何况一两个只会动嘴巴的书生呢？

　　相反，“弃龙”主张反而使人们去注意龙、意识到要保护和发扬光大龙。一件东西很安全地放在那里时，人们往往不会珍惜；然而一旦发现它可能要失去，人们就会去重视它。

　　为龙正名的事情本来问者寥寥，www.loong.cn 网站门可罗雀，但是吴教授一主张“弃龙”，立即受到大众和媒介的关注，连外国的通讯社和报社都来采访，结果使 Loong 出现在很多外国的新闻媒介上。

　　当然，只靠反面教员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一切热爱中国、热爱中国文化、热爱龙的人应该立即行动起来，发挥自己的特长，利用自己能够动用的资源，宣传龙，保护龙，让龙再翱翔六千年。

（2006年12月14日-15日）

附件：上外教授力挺弃龙论　称龙是帝王属性

http://news.sina.com.cn/c/2006-12-14/082311786764.shtml

2006年12月14日8:23 南方新闻网 （来源：南方都市报）

新视点：龙代表中国形象不合适？

核心提示：

　　正在韩国工作的上外语言文学研究所教授金立鑫（Blog），在自己的博客上力挺上外党委书记吴友富。虽然吴友富已否认要取消龙图腾，但金立鑫教授还是明确提出了龙确实并不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而是封建专制的符号，崇拜龙对中华民族并无好处。他提出了五点理由。

　　目前正在韩国光州的朝鲜大学工作的金立鑫是上外语言文学研究所的教授，多年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工作，因为积极反对学术腐败在网络上也有一定名气。10日，他在自己的博客上力挺上外党委书记吴友富。

　　金立鑫认为，最开始《新闻晨报》的报道标题就不实，因为“通览这篇报道正文部分，并没有一句提到要取消‘龙图腾’的说法。后来吴先生也通过媒体表达了他并无取消龙图腾标志的意思。”

　　教授认为龙是帝王属性

　　虽然吴友富已经否认了要取消龙图腾，不过金立鑫教授还是明确提出了龙确实并不是中华民族的象征，而是封建专制的符号，崇拜龙对中华民族并无好处。他提出了五点理由：

　　一，龙的基本构词中，多与封建专制的帝王相联系，证据：如果一说“龙颜”，绝对不是你我的脸面，而是皇上的脸面；“龙种”那当然也是皇帝老儿的后代，与你我无关。

　　二，龙的一个重要属性是残暴。证据可见何新《“龙”的古音、字形考及神龙真相》(汉字文化，2006-1)，据何新的考证，龙的雏形就是鳄鱼。

　　三，对作为象征帝王的龙的崇拜必然导致对帝王(所谓“真龙天子”)的膜拜，是对凶残的忍让乃至认同。这对生活在几千年封建专制统治下的民族的性格，其影响有害无益。逆来顺受，缺乏血性，已经是中华民族集体性格中的一大人格缺陷。

　　四，所谓龙的祥和的解释是从龙能够呼风唤雨引申而来的，只有对他顶礼，便能风调雨顺，其背后恰恰是龙的专制。

　　五，对更多的人来说，龙不是个现实的对象，不像美国鹰和俄国熊那么具体可见，其属性和特质众说纷纭，甚至可供人任意解释(强奸？)，对一个空洞对象的崇拜，说明我们自己缺乏明确的精神偶像。

　　最后他表示：“既然龙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为什么要崇拜它？”

　　网友说龙比帝王诞生得早

　　金立鑫的说法引起网友强烈反弹。网友“ensun”12日在天涯论坛反驳：一，“龙”文化的诞生早在七千多年前，远远早于“封建专制帝王”的出现。至于“龙”在后来成为“帝王”象征，也并不能证明龙文化是“坏的”。二，“龙”是图腾，图腾是部落的守护神，肯定具有“呼风唤雨”等等的神性。对图腾或神灵的祈祷来渴望从自然灾难中获得救赎是全世界所有民族的共性。三，俄罗斯的国徽还是双头鹰，看来金先生该给普金写封信，劝俄国人不要崇拜子虚乌有的东西！

　　金立鑫随后跟帖道：因为龙凶猛、残暴，因为龙象征皇权、专制，所以我不喜欢龙。这是我的喜好，你喜欢不喜欢，跟我没关系。我不喜欢也没妨碍你把它作为图腾。说服我才是你的本事。（记者 谭人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