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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重新译龙的观点汇编及黄佶的评论 【编者按】 笔者在撰写《译龙风云》一书时,收集了学者们对译龙问题的看法,包括各种反对意见。几年、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这些学者的观点有没有变化?欢迎这些学者本人提供他们的最新观点或支持原观点的新论据,也欢迎读者们提供信息。以下内容摘自《译龙风云》第六章“围绕重新译龙一事的激烈争论”。(黄佶,2018年11月20日) 6-10,有些学者对 dragon 一词的喜爱到了失去常识的程度 --------------------------- 新民晚报记者报道: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黄瑚认为,Dragon 用了那么多年,即使它有贬义也已经变了,“如果现在更改翻译而造成沟而不通的话,不是很好。”[1] 笔者相信,如果黄瑚教授看到西方报刊上的政治漫画在用杜拉更象征恐怖主义、通货膨胀、艾滋病、气候异常变化等一切坏的事物,可能就不会再认为 dragon 一词的“贬义已经变了”。把“龙”译为 dragon 虽然不存在“沟而不通”问题,但存在更严重的“南辕北辙”问题;把龙“译”为 Loong 一开始的确可能发生“沟而不通”的问题,但考虑到连中国小朋友在“披萨”、“汉堡”和“热狗”等新词汇面前都没有发生“沟而不通”的问题,外国成年人发生这一问题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上述报道中还说:“上海外国语大学某教师从实用性出发表示反对,‘语言在朝共识的方向发展时本来的意思会消退。Dragon 在美国已经被接受了,在全球化下它有了新的定义。所以不要更改对龙的英译。’” 这位老师的回答存在一些问题。英文单词“dragon”是随着英国殖民者一起去的美洲大陆,因此无所谓“美国接受 dragon”这种事情;在全球化时代,dragon 没有新的定义,仍然是恶魔,当然,它的定义扩展了,包括进了东亚吉祥的龙。而这种“扩展”实际上是一种善恶混淆,已经给中国带来了很负面的影响,这也正是我们应该重新译龙的主要原因。 人民日报记者报道: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龚文庠认为改名并无必要。首先,尽管 dragon 与中国龙之间的确存在着误读,但是任何词汇都是在一定的语境下才具备自己特殊的意义。Dragon 作为中国龙的翻译已经存在很多年了,贸然用一个新的词汇代替,只会引起更复杂的误读问题。第二,文化之间存在着不可通译性,两种文化之间没有完全的对等语。创造一个词汇,继续加以阐释,也不可能完全消弭这种不对等性。他认为,消除不同文化之间误读的最好办法是增加直接的交流和接触,随着对中国文化了解的加深和熟悉度的加强,这种文化误读是可以逐步消除的。比如中国的饺子,很多人习惯翻译成 dumpling,而熟悉中国文化和饮食的外国朋友更青睐于说 jiaozi,我们并没有必要为饺子改英文译名。[2] 笔者认为,“存在误读”这一问题就足以压倒任何反对改译的理由了。现在,不仅中国的饺子被译为 dumpling,而且馒头包子粽子等都被译为 dumpling(图6-4-1),这些中国食品中的文化信息及其差异全部消失了。 |
图6-4-1,海报:Happy Dumpling's Day(端午粽香飘)。作者不详,2013年。 龚教授一方面承认“dragon 与中国龙之间的确存在着误读”,但同时又以“贸然用一个新的词汇代替,只会引起更复杂的误读问题”为理由,反对改正这个错误。重新翻译龙之后,会引起什么“更复杂的误读问题”呢? 重新翻译后,可能出现这几种情况:外国人不认识这个新词(Loong),必须查一下词典或看一下注释,或向别人打听一下。最不济,就是把 Loong 解读为“就是原来的 dragon”,继续误读中国的龙。因此,重新翻译龙,除了给外国人增加一些麻烦,不会产生任何新的误读。如果外国人的智商没问题的话,适当的注释和图片等资料足以使他们迅速认识龙的新译名,消除原来对龙的误读。所以,重新翻译龙的唯一不利之处是增加外国人学习一个新词汇的小麻烦,而不是“引起更复杂的误读问题”。 我同意龚教授的观点:“消除不同文化之间误读的最好办法是增加直接的交流和接触”,但我不能理解龚教授举的例子:“比如中国的饺子,很多人习惯翻译成 dumpling,而熟悉中国文化和饮食的外国朋友更青睐于说 jiaozi”。饺子的译名从 dumpling 变为 jiaozi 不就是在“为饺子改英文译名”吗?当然,这个“改”不是我们自己改的,而是“熟悉中国文化和饮食的外国朋友”改的。龚教授的意思莫非是:“中国人自己不能重新翻译龙,但外国人熟悉中国文化和中国龙之后,可以来修改龙的英文译名”? 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姚喜明和研究生毛瑞蓓认为:“就‘龙’的翻译而言,现在有人因为‘dragon’的形象不佳而建议翻译成 loong。笔者认为不妥。因为这种译法已经具有了稳固的认知基础。例如《新牛津英语大词典》把 dragon 释义为‘a mythical monster like a giant reptile. In European tradition the dragon is typically fire-breathing and tends to symbolize chaos or evil, whereas in the Far East it is usually a beneficent symbol of fertility, associated with water and the heavens.’由此可见,在英语中,dragon一词的原有概念空间因汉语的文化内涵已经得到了扩展。我们需要做的应该是运用各种手段不断强化这个概念,使汉语的‘龙’所具有的‘吉祥’‘威武’的内涵被整合到英语‘dragon’的概念空间中去。”[3] 我对姚教授等人的这种建议的有效性持悲观态度。吉祥、威武的龙能够与象征灾难和恶魔(chaos or evil)的、外形为庞大的爬行动物的妖怪(monster
like a giant reptile)整合到一起去吗?如果说因为英语不是我们的母语,我们可能不理解这种整合的可行性,那么我们不妨想一下,我们能够把美国演员奥黛丽·赫本在电影《罗马假日》中扮演的女主角所具有的清纯高贵,整合到电影《功夫》中剽悍泼辣的“包租婆”的概念空间里去吗(图6-4-2)? |
图6-4-2,漫画:对立的概念空间是无法整合在一起的。黄佶作于2014年4月4日。 《新牛津英语大词典》把龙和杜拉更整合在一起,只是对龙和 dragon 互译这一现实的客观反映,并不意味着这种对译就是正确的,更不说明这种互译是不可更改的。如果明天龙和 dragon 不再互译了,《新牛津英语大词典》就会进行修改,不再把龙和杜拉更整合在一起。 中文版《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五卷中,有两个“龙”条目。第一个是“龙 dragon”;第二个是“龙 long(dragon)”。前者的内容实际上是在说杜拉更,即一种虚构的邪恶的喷火有翼生物,后者说的才是中国的龙 [4] 。可见终止龙和 dragon 的对译,并非没有可能性。 在发现问题之后,学者的任务之一就是研究问题的根源,然后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应该只为现有的错误做法寻找理由。 江苏技术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师李贵升认为可以通过一定的文字介绍,使外国读者建构出“临时意义”,认识到 dragon 这种事物对中国人具有不同的含义,他说:“‘龙舟’多出现在描写中国民俗(如‘端午节’划龙舟活动) 的语篇中,通常有对该活动的一些介绍,如中国人眼中的龙是帝王的象征,是祥瑞的神兽等等。对中国文化一无所知的西方人(随着中国国际地位不断提高,这样的西方人已越来越少了)一开始当然可能把 dragon 误解为西方的恶龙,但随着语篇的展开,读者读到对中国 dragon 的介绍时,就会否定自己原先的理解,同时增加了新的知识,在语篇中建构出 dragon 在中国的、与英语词典释义不同的临时意义,从而排除了误解。”[5] 判断这种措施是否有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中文在中国人中间测试一下。假设 pizza 进入中国后被音译为“砒霜”,厂商为 pizza 做广告时向中国消费者介绍说:“在意大利,砒霜是一种美味的食品”。那么中国人会不会如李老师所预期的那样:否定自己原先对“砒霜”的理解(“砒霜是一种剧毒药物”),同时增加了新的知识(“砒霜是一种美味食品”),在语篇中建构出“砒霜”在意大利文化背景中的、与汉语词典释义不同的“临时意义”,从而排除对“意大利砒霜”这个概念的误解,进而踊跃品尝“意大利砒霜”呢? 上海交通大学教授葛岩说:“我们做得好,别人就会知道中国 dragon 不是《圣经》里的 dragon。”[6] 但如果意大利人说:“我们做得好,别人就会知道意大利砒霜不是中国砒霜”,不知道葛老师会如何评价?不知道葛教授敢不敢去品尝一下那些做得很好的“意大利砒霜”?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生万磊在评论“龙”的一种新译法“Long - the Chinese totem”时说:“当看到‘Long - the Chinese totem’,国外读者也许会对‘龙’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可是他们仍然很难理解‘龙’在中国文化的蕴涵和影响,也无法体会中国人对‘龙’或喜爱,或敬畏等诸多情绪;在文化承载方面,‘Long - the Chinese totme’甚至不如‘dragon’,因为早在古希腊神话中就出现了 Cadmus 屠龙并播种龙的牙齿(sow the dragon's teeth)的故事,而‘Long - the Chinese totem’则完全是人为编造的词,缺乏文化根基。”[7] 但问题是,dragon 一词虽然在外国人心里有文化根基,但这文化根基和龙的文化内涵背道而驰,欧洲神话故事“播种杜拉更(dragon)的牙齿”的含义是“播下祸根”(图6-4-3),对传播中国文化只会有负作用,dragon
一词的文化根基越深厚,越不能用来翻译龙。 |
图6-4-3,绘画:King
Edward Sow Dragon's Teeth(爱德华国王种下了杜拉更的牙齿)。 万先生在同一篇文章中提到了 miniskirt 的译文“迷你裙,超短裙”。中国人一旦说起这两个词汇,脑海里立即会出现对应西方文化的一些联想。但迷你裙或超短裙的这个“文化根基”并非仅靠“迷你裙,超短裙”两个中文词汇就能建立起来的,而是借助了大量反映西方文化和生活的图片和电影等的配合。同样如此,龙的任何新译法也需要翻译之外的工作来辅助,例如注释、说故事、展示图片、雕塑和电影等,去在外国人心里建立对应的文化根基。 一个词汇的文化根基的建立不仅需要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如果不从当下就开始努力,那么一个新词汇永远不会有文化根基。 另一方面,有的新词汇建立文化根基,未必需要很长的时间。Kung Fu(功夫)就没有花费很长时间。所以很多人士对 Loong 这个新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参考资料: 1,大学教师质疑“龙”传统英译,欲为中国龙正名,新民晚报(记者:卢晓欣,王剑虹),2006 年2 月23 日(截图请见本书第2页) 2,该如何称呼你,中国龙,人民日报(记者:苗苗),2006年12月12日,http://culture.people.com.cn/GB/27296/5154421.html 3,姚喜明,毛瑞蓓:概念整合与动物习语的翻译,译学辞典与翻译研究——第四届全国翻译学辞典与翻译理论研讨会论文集,2007年4月。www.cnki.com.cn 4,《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5卷,第367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1月。 5,李贵升:译名评论:方法与标准,上海翻译,2011年第4期。www.cnki.com.cn 6,“羊的传人”激起图腾讨论,2013年1月7日,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张春海),第401期,http://www.csstoday.net/Item/41724.aspx 7,万磊:浅析“动态对等”原则的相对性,江西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第21卷第五期,2000年10月。www.cnki.com.cn (返回目录) ------------------------ |
反对重新翻译龙的另一大理由是“龙并非什么好东西,因此没有必要和恶魔杜拉更划清界线。”例如:“西方世界的所谓‘獗更’有时也会充当人类的守护者,中国的龙也不是永远那么祥和与正义,神话的多义性、复杂性和歧异性也正体现在这里。[1](蔡方华 [2])” “其实在原汁原味的龙文化当中,‘龙’的形象也未见得真是多么‘光辉’多么‘和谐’。由于‘龙’的身份一是由帝王家长期独占;二即便是传说中行雨的‘龙王’也是人们畏惧的对象,故而,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单论‘龙’的形象其实既不宽厚又不亲和更不和谐。[3](郭之纯 [4])” 翻译家冯世则在“关于‘龙’的翻译”一文 [5] 中指出龙和杜拉更在外形上有显著的差异:“一位戴角而不长翅,那一位长翅而不戴角”,并指出 :“这些形态学特征虽远远不足以把它们分别归类(虚构的动物自然无法归类),却完全能够判断它们绝非同种,龙和 dragon 两词因此也就不得互换通译。” 既然如此,那么他为什么又主张“龙和 dragon 通译”呢?因为他认为重新翻译龙最主要的理由“dragon 为恶而龙为善”不能成立。 冯先生根据古人的言论,论证龙有两恶:“总是绝对强大的暴力的象征”,“下流——没有底线的、当然地残暴的下流”。 我就很奇怪了,既然龙这么恶、这么淫,中国人为什么热衷于“望子成龙”?为什么给孩子取名时大量使用“龙”字?难道他们不怕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后成为凶残的暴徒?为什么中国人赞扬别人的女婿为“乘龙快婿”?难道他们在暗示这个新郎是个色鬼?那些想在龙年生个“龙宝宝”的年轻父母都是在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做强盗、做流氓?(图6-5-1) |
图6-5-1,网页截图:龙宝宝“很挤”,这是个问题。 中国人的企业取名或注册商标时为什么这么喜欢用“龙”字?难道他们喜欢自己的企业或产品给人“黑道组织”和“成人用品”的感觉? 中国农民和海外华人为什么在节庆时分喜欢舞龙?难道他们都是在赞颂暴力?宣扬色情? 中国古今很多建筑物(包括天安门城楼)、家具、器皿、服饰和艺术品等等上都装饰了龙,难道都是在崇尚暴力、鼓吹色情?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升起三十二支巨大的龙柱,是在号召全世界运动员们在比赛时大打出手、在比赛后狎妓嫖娼? 显然都不是。 虽然在中国的神话小说里,有不少恶龙,但中国人说到龙,脑子里出现的形象主要是力量、吉祥和欢庆,所以中国人才这么喜欢龙。冯先生等只看见龙的恶,或恶的龙,却不顾龙的主流形象,所以才得出了和普通民众截然相反的结论。 冯先生说完龙的恶之后,说:“不能一面之词,专讲龙的坏话。”我以为他要讲龙的好话了。但不是,他开始说杜拉更的好话了。 也许是因为杜拉更的“好”实在太少了,所以冯先生关于杜拉更的好话很短,只有一小段,因此我全文抄录: 《不列颠百科》称,西方的龙(当然指他们的 dragon)早就用作尚武精神的表征,史书中的北欧和诺曼人征服之前的英格兰都有以龙妆饰盾牌和战船的记载,而“在 20 世纪,龙的形象正式被画入威尔士亲王的纹章”。“威尔士亲王”者,英国“皇太子”也。可见西方的龙的品德也并非只有一个向度。 杜拉更曾经是尚武精神的象征,但现在主要是邪恶的象征。有人考证“臭”字的意思在汉代以前是“香”,那么我们今天要不要用“臭”字来描绘香花呢?关于英国皇太子被封为威尔士亲王一事,本书第一章 1-18-2 小节已经介绍了,这仅仅是英国人征服威尔士时的“统战措施”而已,“威尔士亲王”等封号并不等于英国王室尊崇杜拉更。 杜拉更的“品德”的确“并非只有一个向度”,但如果冯先生再稍微多收集一点材料,就能知道,“恶”才是杜拉更最主要的“向度”,本书第二章介绍的大量外国时政漫画,用杜拉更象征各种坏的事物或敌人,非常说明问题。 冯先生等人以少数恶龙来否认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龙主要是善的,同时却用少数欧洲人对杜拉更的尊崇来掩盖在西方人的观念中杜拉更主要是恶的,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 另一方面,既然冯先生认为龙很暴力下流,而杜拉更那么尚武高贵,为什么还反对给它们取不同的名字呢? 参考文献: 1,蔡方华:为龙“正名”无助于民族形象提升,北京青年报,2007年11月21日,http://news.xinhuanet.com/comments/2007-11/21/content_7117818.htm 2,原文没有标注作者蔡方华身份。经检索他可能是《北京青年报》评论员,作家。 3,郭之纯:一条有文化洁癖的“龙”,中国青年报,2007年11月26日,http://gb.cri.cn/18904/2007/11/26/1965@1854090.htm 4,原文没有标注作者郭之纯身份。经检索他可能是评论家。 5,冯世则:关于“龙”的翻译,文汇报,2007年2月23日,http://blog.sina.com.cn/s/blog_1384161990102uzf1.html (返回目录) --------------------- |
网友 Stamp 在评论“龙的英文应该翻译成 Loong”一文时说:“真正的正名不在于将‘Dragon’改成‘Loong’,而在于能够通过文化的沟通,改变西方人对于‘Drgaon’作为‘魔鬼’的单一意思的理解,甚至慢慢淡化其作为魔鬼一意的概念。不论是哪种语言,一定会存在多重意思的词语;只要是不断进步的文化,就一定会存在外来词汇和词义与本身语言的冲突。中国的学者们为啥只能想到把 Dragon 改为 Loong 这样的回避问题的解决方法,而不是去积极面对呢?”[1] 这种观点很普遍,有必要仔细说说。先看实例。 中国人原来把非洲国家 Mozambique 译为“莫三鼻给”,觉得不妥之后,中国人没有试图去改变“莫三鼻给”的含义:“这个‘鼻’指的不是塌鼻子,而是高鼻梁,是高贵的象征……”云云,而是直接重新翻译:“莫桑比克”。Kenya
曾被译为“怯尼亚”(图6-6-1),后来改成了“肯尼亚”。 |
图6-6-1,期刊截图:列国志,怯尼亚,作者:谢曜。 韩国人觉得首都叫“汉城”不好,没有试图去改变“汉城”的含义:“汉城者,汉江旁边的城市,韩国的城市也!……”或“‘汉城’之‘汉’也可以指‘男子汉’”,而是直接改名叫“首尔”。 巴基斯坦城市卡拉奇曾经被译为“卡拉蚩”,后来被改为现名。因为“蚩”字的含义很负面。 Google 原来被中国人称为“古狗”或“狗狗”,google 没有努力改变中国人对“狗”的负面印象,而是花费大力气设计了无数个新译名,最终选中“谷歌”。 一个词汇,字典里写的解释,只是对客观事实的描述。这个客观事实就是:在广大使用者的心里,它是什么意思。因此,一个词汇含义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广大使用者的认可;想要扩展其含义,也需要广大使用者的知晓和认可;想用新含义挤掉旧含义,则需要从广大使用者心里抹去旧的含义,而这是十分困难的。一个词汇会在一个民族的历史上留下很多痕迹,这更难抹去,甚至还会引发强烈反弹。 “龙”被译为 dragon,暂且不说英语国家的人因此而误读中国的龙、中国文化、中国人和中国,对中国产生的不利影响,就说英语国家的人遇到的麻烦就很大:他们被迫接受“恶魔杜拉更在东方是吉祥之物”这一新增加的解释,他们看到 dragon 这个单词后必须纠结一下:这是吉祥的东方龙还是邪恶的本地杜拉更?如果汉字“猪”被外国人拿去称呼一种轻盈灵巧的小鸟,我们中国人就能体会到这种纠结了。 这个麻烦也不去说。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未来某一天,中国人还要告诉他们:以后 dragon 一词的意思彻底变了,不再代表恶魔了,而完全代表中国吉祥的龙了!那么英语国家从古至今所有的书籍、图画、电影和电子游戏中的杜拉更是善还是恶?英语国家的人用什么词汇来指称他们神话中的“蜥蜴状的、有蝙蝠翅膀的、会喷火的凶恶魔兽”?他们必须创造一个新的词汇?他们的神话故事都必须修改?他们的《圣经》也必须修改?…… 正因为中国的一些学者们预见到“改变西方人对于‘Drgaon’作为‘魔鬼’的单一意思的理解,甚至慢慢淡化其作为魔鬼一意的概念”之巨大困难和不可能(实际上不需要学者,稍有常识者都知道),所以“只能想到把 Dragon 改为 Loong 这样的解决方法”。这也不是“回避问题”,而是绕过困难。网友 stamp 所谓的“积极面对”式正名法,实际上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中国的学者只会做这样的“积极面对”,才是闹笑话呢。 文字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按照自己的需要去改变西方人对一个母语词汇的认识,实际上是对别人文化的不尊重,是另一种文化侵略。这引发的问题就更严重了。因此,stamp 提出的这种正名法只能用“舍近求远,无事生非”来形容。 岳阳师范学院(西院)外语系教师宋德生在论文中说:“昆明世博会上,美国馆展出了一种花,他们起名为‘龙吃东西’(Eating Dragon),(这是笔者在电视里听到的记者的随口译名。)当然单从字面上看,我们不知道这里的‘龙’的含义是英文 dragon 的本义,还是中国龙的含义。但是当记者问该馆的一位女园艺师知不知道龙的含义时,她说:是一种‘很伟大、很神圣的东西。’这说明这名园艺师以及该馆的工作人员头脑中的 dragon 已经注入了中国龙的含义。随着人们认知环境的改变,一些反映微观文化特征的直译,也越来越为人们所乐意和能够接受。我们对于身边许多颇带‘洋味’的‘舶来词’,如:‘蓝领’、‘白领’、‘软饮料’等直译词汇,能够轻松理解和自由运用,不是最好的证明吗?”[2] 问题是:这些词汇都是专用名称,人们不会产生误读,例如不会把“蓝领”理解为“领子为蓝色的衣服”、“蓝队的领队”等等,而很清楚它是指一种职业类型或层级。 宋老师说:“我们不知道这里的‘龙’的含义是英文 dragon 的本义,还是中国龙的含义”。既然有此困惑,为什么不给中国龙建立一个专用名称呢?使自己、也使其他人能够一目了然呢?语言不就是用来传递信息的吗?为中国龙取一个专用名称 Loong,使人们能够“轻松理解和自由运用”,不是很好吗? 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人(如上述美国女园艺师)知道中国人喜欢 dragon(龙),在涉及中国时,或在和中国人对话时,的确会提醒自己“此 dragon(龙)非那 dragon(杜拉更)”,但他们在内心深处会真正地像中国人那样,把龙(dragon)视为吉祥和力量的象征?而不是暗地里觉得中国人很奇怪、很荒诞、不可理喻、非我族类、是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如果我们遇到某国人自认为苍蝇“很伟大、很神圣”,我们会不会嘴上不说、心里嘀咕? 很多人坚信在中国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外国人最终会彻底改变对 dragon 一词的负面理解,但修改一下“龙”的译文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为什么对一个英文单词 dragon 这么情有独钟、依依不舍呢?看来童年的记忆(小学英语课上学的内容)的确非常牢固。 针对反对重新翻译龙的种种言论,华夏文化纽带工程专家委员会成员顾祚华指出:“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外国,以实定名,根据内容决定名称,是一条铁的法则、铁的逻辑。这不能因为任何其他方面的原因而改变,因为这涉及到对事实的科学表述,更涉及到对客观事实的尊重。而现在在对龙的英译名变更问题上,许多人不是把尊重事实放在第一位,而是把‘权宜’或‘策略’的考虑放在第一位,如外国人能否接受;我们国力再强大一些,外国人自然会改变看法等等。严格说来,这不是学术研究中尊重事实、服从真理的态度。”[3] “以实定名,根据内容决定名称,是一条铁的法则、铁的逻辑。”顾先生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参考文献: 1,stamp,2006年12月8日,http://www.china-kl.de/bbs/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2593 2,宋德生:老调新弹——“ 望子成龙”英译的新思考,中国翻译,2000 年第四期。http://mall.cnki.net 3,顾祚华:英语世界不能接受龙的英译名变更吗?http://www.ccler.com/longwenhua/longyoushuolong/20084296622596457407.html (返回目录) ------------------------ |
图6-10-1,照片:舞龙舞狮庆祝土耳其中国文化年。摄影者:马研,2012年5月11日。 “舞龙”这一快乐的事情翻译成英文后变成“舞魔”这一令人恐怖的事情,当然是不对的。但此时中国人要做的不是让外国人以为中国人的舞龙活动原本就是令人恐怖的事情,而是不再把“龙”译为恶魔 dragon(杜拉更),并告诉外国人:舞龙不是舞 dragon,而是舞 Loong,是很快乐的事情。 把象征吉祥的龙和象征邪恶的杜拉更(dragon)区分开来,才是真正的正本清源。 陈先生认为把“亚洲四小龙”译为 Four Asian Dragon 的另一个好处是:“不仅传播了中国文化,也开阔了英美读者的视野。试想,在翻译中对西方读者回避‘龙’的形象,长此以往,则英美人将不知中国文化中有‘龙’一词,其包含的文化内涵也将遗失殆尽,这将错过一个多么好的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文化的机会?” 陈先生似乎认为只有 dragon 这个词汇能够代表龙。这显然是错误的。如果英语里没有合适的词汇能够代表龙,那我们就创造一个新词汇好了,例如 Loong。多少外国新玩意进入中国,也没有难倒外国人和中国人,这些新东西都被取了合适的名字。中文里原来没有“咖啡”这两个字,于是中国人就永远不会喝咖啡?西方人就失去了向中国人介绍这种西方文化的机会? 很多中国人喜爱 dragon 这个词汇到了失去常识的程度,真是令人奇怪。这种现象比怎样翻译龙这个问题更值得研究。 参考文献: 1,陈家刚:文化翻译中的“求同”与“存异”,成人教育学报,1998年第六期。http://www.cnki.com.cn 2,贺国伟:汉语词语的产生与定型,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Google Books (返回目录) --------------- |
河北理工大学研究生李绍青提出:“既然译‘龙’难,那么我们索性不翻,让‘龙’像‘Happy 牛 year!’中的‘牛’被世界接受,像汉译文中的英文人名、地名一样合法地在英译文中存在。中西方文化在‘[l??] 与 lóng,new 与牛’上如此神奇地和谐,虽然难避‘如有偶同,纯属巧合’之嫌,难道偶然之中就没有必然吗?英语蚂蚁闯进汉语那么多,或者美其名曰‘我们引进’太多,为什么连一个‘龙’字都走不出去?我们要让地球村的所有村民都认识中国最重要的汉字‘龙’。”[1] 建议和帮助外国人学汉语没有错,但让外国人在写外语时写到龙的时候直接写汉字“龙”,就太荒诞了。这种自信显然过头了。 英语字母或词组能够进入中文,是因为英语在中国已经有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绝大多数中国学校都教学生学英语,中国人使用的电脑和手机来自西方,天然地就能够输入英文。这些因素为英文进入中文创造了前提条件。而汉字在国外根本没有这些基础,因此现在就要求外国人直接写汉字“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顽固坚持把龙译为 dragon,是缺乏自信的表现;但我们也不能过度自信,走向另一个极端:连音译也不做,直接要求外国人写汉字。显然,音译龙、使外国人能够用自己的语言拼写和读出中国的“龙”字,才是理性的解决办法。 国际龙舟联合会(IDBF)的电子报音译“龙舟”为 Long Zhou,就很现实主义(图6-14-1)。 |
图6-14-1,Long Zhou eNews(龙舟新闻),第二期,2017年12月8日。 参考文献: 1,李绍青:“龙”与“dragon”的文化异同,衡水学院学报,第13 卷第5 期,2011年10月。http://www.cnki.com.cn (返回目录) --------------- |
2015年7月笔者应邀参与了几次网上通信讨论,以下摘选部分内容(文字略有改动)。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说:“推翻传统的译法,生造词不达意的新译法(中文不是拼音文字,无论选何拟音字都无法与 dragon 完全对应),只会妨碍中外交流。” 我的回复是:“中国的‘武术’原来被译为 Martial Art,现在被外国人译为 Kung Fu,词不达意了吗?妨碍中外交流了吗?实际上,由于 Kung Fu 一词专为中国武术打造,反而比 Martial Art 更‘词能达意’了,中外交流更加准确通畅了。难道只有把 Vuvuzela 译为‘南非唢呐’才能使中国人理解?实际上这种译法才是真正的词不达意呢!” 该学者认为:“Dragon 译为拽根或其他写法是不可取的。语言是约定俗成的,是交流的工具。Dragon 译为龙(龙译为 dragon),虽然不是完美的翻译,但也不是什么‘错译’,或者可以说,大多数中国人和绝大多数西方人不把它看成错译。” 我的回复是:“大多数中国人没有认识到这是错译,恰恰说明中国学术界失职了。学术界的任务就是去发现错误、纠正错误,而不是随大流,人云亦云。否则还要学者干什么?一个民族的进步,就是少数人发现了人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上是错误的,然后加以研究,然后努力宣传,据理力争,使人们逐步认识到这个错误,加以改进,于是社会得以前进一步。中国原来封建迷信盛行,经过科学工作者和传播界多年的努力,科学知识得以普及,很多骗术再也忽悠不了大多数人了。西方人当然对中国人译龙为 dragon 无所谓,就好像中国人根本不在乎韩国首都叫‘汉城’一样。” 该学者还认为:“中国在西方的形象不是由龙译为 dragon 所决定。西方人排华反华,是他们觉得华人对他们有威胁。在现代,则是因为新中国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不为西方所容,因此反华的势力视中国为恶龙。试图借改变龙的形象来改变国家形象,是舍本逐末,于事无补。” 我的回复是:“西方国家反华的确是很多因素造成的,但把中国的象征龙译为 dragon,使得反华人士得到了很大的便利。他们在宣传时暗示:‘中国是
dragon,而 dragon 本身就是邪恶的,所以我们反华是完全正当的。’如果中国每个部门的官员都说‘西方反华的原因不完全是我的部门(例如外宣部门)分管的事情造成的,还有很多其它原因’,于是就不去努力搞好自己分内的工作,那中国的整个事情也就都做不好了。正确译龙的确不可能彻底消除很多西方人对中国的敌视,但是可以减少反华者的便利,使他们少了一个反华的说辞。” |
图6-18-1,漫画:Xi
and Trump look friendly, but anti-US feeling stirs in China (返回目录) --------------- |
《译龙风云》第六章目录: 第六章,围绕重新译龙一事的激烈争论 432 《译龙风云》章目录: 序,风云起处 1 部分内容的电子版可以免费下载:www.loong.cn/ylfy (返回顶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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